1
我死在永安二十年的冬天。
漫天大雪,摄政王府的红梅开得像血。
我的血。
三百二十六口,从襁褓里的侄孙到我八十岁的祖母,沈家满门的血,被炼成了一颗心口大小的朱红丹药。
而现在,这颗丹药被我深爱了十年的男人,当朝摄政王萧玦,亲手喂进了他养妹林薇薇的嘴里。
“薇薇,吃下去,你就好了。”他的声音是我从未听过的温柔,仿佛能滴出水来。
我躺在冰冷的雪地里,身体被片得只剩一副骨架,神魂却诡异地没有立刻消散,只能被迫看着这刺眼的一幕。
林薇薇虚弱地靠在萧玦怀里,苍白着脸摇头:“王爷,这太残忍了……清晏姐姐她……”
“闭嘴!”萧玦的语气瞬间冷厉,“不准提那个蛇蝎心肠的女人的名字。若不是她八字凤格,天生凤血,又怎会克得你从小体弱多病?这是她欠你的!是她们沈家欠你的!”
我笑了,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漏风声。
原来是这样。
我沈家世代忠良,父亲是当朝太傅,兄长是大理寺卿,从未有过半分逾矩。只因一个虚无缥缈的“凤格”,就成了林薇薇的“药引”?
我痴恋他十年,为他上战场挡过刀,为他于朝堂上顶撞父兄,为他洗手作羹汤,收敛起所有锋芒。
换来的,却是满门抄斩,挫骨扬灰。
林薇薇吞下丹药,脸上迅速泛起红晕,她眼中闪过一丝得意的光芒,随即又被楚楚可怜替代。
“王爷,我好了……可是,我心里好难过。我们这样对清晏姐姐,她一定会恨死我们了。”
“她没机会了。”萧玦冷酷地擦去嘴角的血迹,那是刚才撬开我牙关时沾上的,“她和你,一个天上,一个地下。为了你,别说一个沈清晏,便是屠尽天下,本王也绝不手软。”
他低头,吻上林薇薇的额头。
我最后的意识里,是他望向我这具残骸时,那冰冷至极、没有一丝温度的眼神。
恨意如跗骨之蛆,啃噬着我每一寸魂魄。
若有来生……若有来生……
萧玦,林薇薇,我定要你们,血债血偿!
……
“小姐!小姐您醒醒!”
剧痛和猛烈的晃动让我瞬间睁开了眼。
眼前是贴身丫鬟春桃放大的、焦急的脸。
“小姐,您怎么就睡着了?这可是皇后娘娘的赏花宴,摄政王殿下……殿下他正看着这边呢!”
我猛地坐直了身体。
熟悉的雕花游廊,鼻尖是御花园里牡丹和芍药混合的香气,不远处,一群世家贵女正围着一个身穿玄色王袍的男人献殷勤。
那个男人,身姿挺拔,俊美如神祇,却也冷漠如冰霜。
是萧玦。
我……重生了?
我狠狠掐了自己一把,剧烈的疼痛告诉我这不是梦。
我回到了永安十八年,皇后举办的赏花宴上。
就是这场宴会,我为了吸引萧玦的注意,故意“失足”落水,虽然成功让他救了我,却也成了整个京城的笑柄,更让他觉得我轻浮不堪。
从那以后,我追逐他的每一步,都错得离谱。
“小姐,您快看,王爷看过来了!”春桃激动地扯着我的袖子。
我顺着她的视线望去,正好对上萧玦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。
他的目光在我身上停留了一瞬,带着审视和……一丝不易察uc觉的厌烦。
上一世,我看到这个眼神,只会心如鹿撞,以为他是在意我。
可现在,我只觉得彻骨的冰寒。
就是这双眼睛的主人,亲手将我凌迟,用我族人的血肉去救另一个女人。
我垂下眼,掩去眸中滔天的恨意,再抬眼时,已是一片平静。
我没有像前世那样,娇羞地迎上他的目光,反而直接转开了头。
我的目光越过他,落在了不远处,正独身一人倚栏饮酒的另一个人身上。
镇国公世子,顾晏之。
萧玦在朝堂上最大的政敌。
一个真正光风霁月、心怀家国的君子。
也是上一世,唯一一个在我沈家出事后,敢于站出来,为我们鸣不平,最后却被萧玦寻了由头,革职削爵,贬斥出京的男人。
前世的我,被猪油蒙了心,只当他是萧玦的敌人,对他处处提防,冷眼相待。
这一世……
我的唇角,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。
萧玦,你不是最在意你的权势,最讨厌你的死对头顾晏之吗?
那我,偏要成为你死对头的软肋,成为你永远也碰不得的朱砂痣。
我要你看着我,与你的敌人举案齐眉,琴瑟和鸣。
我要你求而不得,悔恨终生!
我端起面前的酒盏,起身,无视了春桃震惊的目光,径直朝着顾晏之的方向走去。
在路过萧玦身边时,我甚至没有半分停留。
我能清晰地感觉到,那道冰冷的视线,像刀子一样落在我背上。
很好。
这才只是个开始。
走到顾晏之外,我脚下“不慎”一崴,整个人朝他身上扑去,手中的酒,不偏不倚,尽数洒在了他月白色的锦袍上。
“哎呀!”
2.
“世子殿下,万分抱歉!”
我惊慌失措地站稳,手里拿着空酒杯,脸上是恰到好处的歉意与无措。
顾晏之低下头,看着自己胸前湿了一大片,眉头微不可查地蹙了一下。
他抬起眼看我,那双眸子清澈如山间清泉,却又带着洞悉一切的锐利。
“沈小姐?”他认出了我。
毕竟太傅之女的名声,在京城还是响亮的。尤其是……痴恋摄政王的名声。
“是我一时不慎,冲撞了世子殿下,还请殿下恕罪。”我福了福身,姿态放得极低。
周围的空气仿佛凝固了。
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我们身上,带着震惊、疑惑,和看好戏的幸灾乐祸。
尤其是萧玦那一边。
我甚至不用回头,都能感觉到那道视线几乎要将我的后背烧穿。
一个痴恋摄政王的女人,现在却主动去招惹摄政王的死对头。
这戏码,够精彩。
顾晏之的目光在我脸上停留了片刻,似乎想从我这副“惊慌”的表情下看出些什么。
“无妨。”他淡淡地开口,声音清越,如同玉石相击,“一件衣服而已。”
他越是这样云淡风轻,就越显得我刚才的举动刻意。
但我就是要刻意。
“那怎么行!”我坚持道,“世子殿下的衣服如此名贵,被我这般糟蹋了,我心里实在过意不去。不如……不如改日,我让府中绣娘为世子殿下重做一件,亲自送到府上,以表歉意,您看如何?”
这话一出,周围顿时响起一片抽气声。
女子主动登门拜访一个外男,这在大周朝,几乎等同于私相授受的暗示了。
我这是疯了吗?
所有人都这么想。
顾晏之的眸色深了些,他静静地看着我,没有立刻回答。
我在赌。
赌他虽然对我起疑,但不会当众让我这个太傅之女下不来台。
更何况,我此举,无疑是在打萧玦的脸。作为萧玦的政敌,他没有理由拒绝这个送上门来的、能恶心对手的机会。
果然,几息之后,他薄唇微启:“既然沈小姐如此坚持,那便……恭敬不如从命了。”
我心中一块大石落地,脸上露出感激的笑容:“多谢世子殿下。”
就在这时,一个冰冷的声音插了进来。
“沈清晏。”
是萧玦。
他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我们身后,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。
他死死地盯着我,眼神里满是质问和怒火,仿佛我是他已经抓在手里的所有物,却当着他的面跟了别人。
可笑。
上一世,我求着他看我一眼都难。
这一世,我不过是和别的男人说了几句话,他就急了?
男人这种东西,果然是贱骨头。
我转过身,对着他露出一个标准而疏离的微笑:“王爷有何指教?”
这声“王爷”,客气得仿佛我们只是陌生人。
萧玦的瞳孔猛地一缩。
他习惯了我跟在他身后,用濡慕痴缠的眼神看着他,娇滴滴地唤他“玦哥哥”。
他从没听过我用这种语气跟他说话。
“你,”他似乎想说什么,但看着我旁边的顾晏之,又硬生生忍住了,只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,“很好。”
说完,他拂袖而去,背影里带着滔天的怒意。
看着他离去的方向,我嘴角的笑意更深了。
萧玦,你的好戏,还在后头呢。
“沈小姐,”顾晏之的声音将我的思绪拉了回来,“看来,你惹上麻烦了。”
他的语气听不出喜怒,但眼神却带着一丝探究。
我收起笑容,转头看向他,神色坦然:“世子殿下觉得,这是麻烦吗?”
顾晏之挑了挑眉。
我继续说道:“在我看来,这或许是机遇也说不定。毕竟,敌人的敌人,就是朋友,不是吗?”
我把话挑明了。
我就是要告诉他,我,沈清晏,要站到你这边来,一起对付萧玦。
顾晏之深深地看了我一眼,那眼神复杂难辨。
良久,他忽然轻笑一声:“沈小姐果然是个有趣的人。那顾某,便在府中静候小姐大驾了。”
说完,他也转身离开,留下一个意味深长的背影。
我站在原地,看着这一片狼藉的局面,心中却是一片快意。
棋盘已经布下,棋子也已就位。
萧玦,顾晏之,我们,慢慢玩。
3.
赏花宴上的事情,像长了翅膀一样,一夜之间传遍了整个京城。
“太傅之女移情别恋,当众投向镇国公世子怀抱!”
“摄政王惨遭抛弃,与情敌当场反目!”
各种离谱的传言甚嚣尘上,我“水性杨花”的名声,算是彻底坐实了。
父亲气得吹胡子瞪眼,罚我跪在祠堂里反省。
“你!你到底在想什么!放着权倾朝野的摄政王不要,去招惹那个顾晏之!他拿什么跟萧玦斗!你是想把我沈家的前程都给断送了吗?”
我跪在冰冷的蒲团上,背脊挺得笔直。
前程?
上一世,我沈家攀上了摄政王这棵“大树”,结果呢?
满门抄斩,挫骨扬灰。
“父亲,”我抬起头,目光平静地看着他,“女儿已经想清楚了。良禽择木而栖,摄政王虽好,却非女儿良配。况且,将家族的命运,寄托在一个男人的喜好上,您不觉得,这本身就是一场豪赌吗?”
父亲被我问得一愣。
他从没想过,一向恋爱脑的女儿,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。
“你……你这是什么意思?”
“意思就是,从今天起,我沈清晏,不再是谁的附庸。沈家的未来,要握在我们自己手里。”
看着父亲震惊的眼神,我没有再多做解释。
有些事,说再多也没用。
他们很快就会看到,我今天的选择,是多么正确。
三天后,我果然带着新做的锦袍,登上了镇国公府的马车。
消息传到摄政王府时,据说萧玦当场捏碎了他最爱的一方玉砚。
他派人拦住了我的马车。
来人是他的贴身侍卫,玄影。
“沈小姐,王爷请您去王府一叙。”玄影面无表情地传达着命令。
我坐在车里,连帘子都懒得掀开。
“不去。”
玄影显然没料到我会拒绝得这么干脆,愣了一下:“沈小姐,王爷他……”
“回去告诉萧玦,”我冷冷地打断他,“我与他,早已无话可说。让他以后,不要再来打扰我。”
说完,我直接吩咐车夫:“走,我们去镇国公府。”
车夫不敢不从,绕过玄影,径直向前驶去。
我能感觉到玄影那道震惊又愤怒的视线,但我毫不在意。
萧玦,你以为你还是那个能随意拿捏我的人吗?
你错了。
镇国公府内,顾晏之早已在书房等我。
他换了一身家常的青色长衫,少了几分朝堂上的锐利,多了几分文人的儒雅。
“你胆子很大。”他接过我递上的锦盒,放在一旁,亲自为我倒了杯茶。
“比不上世子殿下。”我接过茶杯,浅啜一口,“您明知我会给您带来麻烦,还是见了我。”
“麻烦,也可能是机会。”顾晏之看着我,一字一句地说道,呼应了我那日的话。
我笑了。
和聪明人说话,就是省力。
“我今天来,除了送衣服,还有一件事,想请教世子。”
“请讲。”
“半月之后,西山大营的兵符,是否会途经京郊的落霞坡?”我放下茶杯,看似随意地问道。
顾晏之端着茶杯的手,猛地一顿。
他抬起头,眼神瞬间变得无比锐利,像一把出鞘的利剑,直刺我的内心。
“你怎么知道?”
西山大营的兵符调动,是最高级别的军事机密。除了寥寥几个军机大臣和萧玦,几乎无人知晓。
而我,一个深闺女子,竟然能准确地说出时间和地点。
我迎上他审视的目光,神色不变:“世子殿下不必管我是如何知道的。我只想提醒您,萧玦打算在那天,安排一场‘山匪劫囚’的戏码,目标,是您的舅舅,当朝兵部尚书,林大人。”
上一世,就是因为这件事,林尚书被扣上了“监守不力,丢失兵符”的重罪,被萧玦撸去了官职,顾晏之也因此在朝中失去了一大助力。
顾晏之的脸色,彻底变了。
他死死地盯着我,沉默了许久。
书房里的空气,仿佛凝固了一般。
我能感觉到,他在飞速地判断我话中的真假,以及我的目的。
“你想要什么?”终于,他开口了,声音有些沙哑。
“我要一个承诺。”我看着他的眼睛,一字一顿,“我要你护我沈家,一世周全。”
顾晏之没有立刻回答。
我也不急,端起茶杯,静静地等着。
我知道,他会答应的。
因为我给他的这个消息,价值连城。
足以让他扭转乾坤。
“好。”许久之后,他终于吐出了一个字,“我答应你。只要我顾晏之在一天,便护你沈家,一日周全。”
我笑了,笑得灿烂。
“那么,为了让我们这个‘盟约’更加牢固,”我站起身,走到他面前,直视着他的眼睛,缓缓说道,“世子殿下,你,娶我如何?”
4.
“你说什么?”
饶是顾晏之素来镇定自若,也被我这石破天惊的一句话给惊得站了起来。
他眼中的震惊,毫不掩饰。
我却只是平静地看着他,重复了一遍:“我说,娶我。我们,联姻。”
书房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。
顾晏之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在我脸上来回扫视,似乎想把我整个人都看穿。
“为什么?”他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,“沈小姐,你我之间,似乎还没到谈婚论嫁的地步。更何况,你明知我与摄政王……”
“正因为如此。”我打断他,“世子殿下,我们打开天窗说亮话。萧玦权势滔天,野心勃勃,早已是司马昭之心。而您,是朝中唯一能与他抗衡的力量。但说实话,您目前的处境,并不乐观。”
我顿了顿,继续说道:“我父亲是当朝太傅,桃李满天下,在文官集团中一呼百应。若我们两家联姻,便意味着整个文官集团,都会成为您最坚实的后盾。这股力量,足以让萧玦投鼠忌器。”
顾晏之的眼神闪烁着,显然,我的话说到他心坎里去了。
“这只是其一。”我继续加码,“其二,萧玦对我,或者说,对我们沈家,有着一种近乎偏执的占有欲。我不知道这源于什么,但我可以肯定,如果我嫁给了你,对他来说,将是最大的羞辱和打击。一个心绪不宁的对手,总比一个冷静沉着的对手,要好对付得多,不是吗?”
我将自己的价值,赤裸裸地摆在了他面前。
我是沈家的女儿,是文官集团的钥匙,也是刺激萧玦的最好武器。
这是一场交易,一场赤裸裸的政治联姻。
我没有和他谈感情,只和他谈利益。
因为我知道,对于现在的顾晏之来说,利益,远比虚无缥缈的感情,要可靠得多。
顾晏之沉默了。
他重新坐下,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,发出的“笃笃”声,在安静的书房里显得格外清晰。
他在权衡利弊。
我也不催促,只是静静地等待着他的答案。
我嫁给他,是双赢。
他需要我父亲的支持来对抗萧玦,而我需要他的庇护来保护沈家。
我们是天造地设的盟友。
“沈小姐,”不知过了多久,顾晏之终于开口了,他抬起头,目光深沉地看着我,“你可想清楚了?婚姻非儿戏。你若嫁我,便是将你自己,也置于了风口浪尖之上,成为萧玦的眼中钉。”
“我早就已经是了。”我自嘲地笑了笑,“从我拒绝他的那一刻起。与其坐以待毙,不如主动出击。嫁给你,至少,我还有一搏之力。”
我的坦诚,似乎取悦了他。
顾晏之的眼中,闪过一丝赞许。
“最后一个问题,”他看着我,“你为何如此……恨他?”
他用了一个“恨”字。
他看出来了。
我对他,不是简单的移情别便,而是刻骨的仇恨。
我的心猛地一抽,眼前仿佛又浮现出沈家血流成河的场景。
我垂下眼,掩去眸中翻涌的恨意,轻声道:“因为他想从我沈家,得到一样他永远也得不到的东西。为此,他不惜……毁了我们。”
我没有说得太具体。
凤血之事,太过骇人听闻。
但我相信,顾晏之能听懂我的言外之意。
萧玦对沈家,图谋不轨。
果然,顾晏之的脸色沉了下来。
“好。”他站起身,走到我面前,这一次,他的眼神里没有了试探和审视,只剩下坚定和决然,“我娶你。”
三个字,掷地有声。
我知道,从这一刻起,我的命运,沈家的命运,都将和眼前这个男人,紧紧地绑在一起。
“多谢世子。”我屈膝一福,真心实意。
“该说谢谢的是我。”顾晏之扶起我,“沈小姐,欢迎入局。”
我抬起头,对他展颜一笑。
顾晏之,希望你,不会让我失望。
5.
镇国公府上门提亲的消息,像一颗重磅炸弹,在京城炸开了锅。
所有人都惊掉了下巴。
前脚太傅之女刚对摄政王死缠烂打,后脚就跟摄政王的死对头定下了婚约?
这转变也太快了!
父亲在书房里来回踱步,脸上的表情又是震惊又是茫然,显然还没从这巨大的信息量中回过神来。
“晏晏,你……你和顾世子……这是什么时候的事?”
“就在前几日。”我平静地答道。
“胡闹!”父亲一拍桌子,“婚姻大事,岂可如此儿戏!你把摄政王置于何地?”
“父亲,”我抬起头,直视着他,“您还在想着摄政王?您难道看不出来吗?萧玦对我们沈家,根本没有半分情谊!他看中的,不过是我沈家能为他所用的价值!一旦我们失去价值,或是成为他的阻碍,您猜他会怎么对我们?”
我的话,像一盆冷水,浇在了父亲头上。
他愣住了,嘴唇动了动,却说不出反驳的话来。
因为他知道,我说的是事实。
帝王心术,最是无情。萧玦虽非皇帝,却比皇帝更甚。
“可……可顾晏之他……”
“顾世子少年成名,为人正直,心怀百姓,是难得的栋梁之才。他与萧玦政见不合,是因为他不愿意同流合污。这样的人,难道不比一个野心勃勃、心狠手辣的摄政王,更值得我们托付吗?”
我看着父亲,一字一顿地说道:“父亲,站队的时候到了。是选择一条看不见未来的险路,还是选择一条虽然艰难,但充满希望的光明大道,全在您一念之间。”
父亲沉默了。
我知道,他心动了。
作为太傅,他比谁都清楚萧玦的狼子野心。他只是被萧玦过往表现出的对我的“青睐”所迷惑,心存幻想罢了。
现在,我亲手打破了他的幻想。
“此事……容我再想想。”许久,父亲疲惫地挥了挥手。
我知道,他这是默许了。
我行了一礼,退出了书房。
刚走到院子里,就见春桃慌慌张张地跑了过来。
“小姐!不好了!摄政王……摄政王来了!”
我脚步一顿,眼中闪过一丝冷意。
他来得倒是快。
“小姐,您快躲一躲吧!王爷他……他脸色好难看,像是要吃人一样!”春桃吓得脸都白了。
“躲?我为什么要躲?”我冷笑一声,“让他进来。我倒要看看,他想做什么。”
萧玦是被我父亲亲自迎进前厅的。
他一进门,那双阴鸷的眼睛就死死地锁定了站在厅中的我。
那眼神,像是要将我生吞活剥。
“沈清晏。”他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我的名字,“你敢!”
“王爷此话何意?我听不懂。”我故作茫然地看着他。
“听不懂?”萧玦怒极反笑,他一步步向我逼近,强大的压迫感扑面而来,“你和顾晏之的婚事,是谁给你的胆子!”
“我的婚事,自然由我父亲做主。王爷您,是不是管得太宽了?”我毫不畏惧地迎上他的目光。
“你!”萧玦被我噎得说不出话,胸膛剧烈地起伏着。
他大概从未想过,有一天,我会用这种态度和他说话。
“萧玦,”我往前走了一步,直视着他的眼睛,声音不大,却字字清晰,“你听好了。我沈清晏,要嫁给谁,想做什么,都是我自己的事,与你无关。以前是我瞎了眼,错把鱼目当珍珠。现在,我清醒了。”
我指了指门口的方向,冷冷道:“王爷请回吧。我沈家,不欢迎你。”
“你……”萧玦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,他看着我,眼中满是不可置信。
他似乎想从我脸上找到一丝说谎的痕迹,但没有。
我的眼神,冰冷而决绝。
“好……好一个沈清晏!”他忽然笑了,笑声里充满了疯狂和偏执,“你以为嫁给顾晏之,他就能护得住你吗?本王告诉你,你看上的东西,本王偏要毁掉!你越是在意什么,本王就越要让你失去什么!”
“你等着!”他指着我,眼神疯狂,“本王会让你后悔的!你一定会哭着回来求我!”
说完,他猛地转身,大步流星地离开了沈府。
看着他仓皇而去的背影,我心中没有半分畏惧,只有无尽的冷漠。
后悔?
萧玦,你永远也不会知道。
我最后悔的,不是今天选择嫁给顾晏之。
而是上一世,瞎了眼爱上你。
而你,也终将为你今天的狂妄,付出最惨痛的代价。
6.
萧玦的报复,来得比我想象中更快,也更猛烈。
提亲的第二天,御史台就上了折子,参奏我父亲身为太傅,教女无方,纵容女儿行为不端,败坏门风,有损朝廷体面。
紧接着,又有官员跳出来,翻出我大哥三年前办的一桩旧案,说他玩忽职守,冤枉了好人。
一时间,各种弹劾我沈家的奏折,像雪片一样飞向了龙椅。
明眼人都看得出来,这是摄政王在敲山震虎。
他要让所有人都知道,与他作对,就是这个下场。
朝堂之上,风声鹤唳。
父亲一连几日愁眉不展,大哥也承受着巨大的压力。
“晏晏,爹爹是不是……做错了?”深夜,父亲将我叫到书房,神情憔悴。
“父亲,您没错。”我为他续上一杯热茶,眼神坚定,“箭在弦上,不得不发。我们现在已经没有退路了。”
如果现在退缩,向萧玦低头,那才是真正的万劫不复。
他会像捏死一只蚂蚁一样,毫不留情地碾碎我们。
“可是……顾家那边,到现在一点动静都没有。他们不会是……反悔了吧?”父亲担忧地说道。
这也是我所担心的。
顾晏之虽然答应了联姻,但镇国公府至今没有正式下聘,也没有在朝堂上为我们说一句话。
他到底在等什么?
就在我沈家被逼得节节败退,几乎要撑不下去的时候,转机终于来了。
半月之期已到。
西山大营兵符调动的日子。
当天夜里,京郊落霞坡果然传来消息,有山匪劫道,与护送兵符的官兵发生激战。
但结果,却和上一世完全不同。
官兵之中,不知何时竟多了一队精锐,将那群所谓的“山匪”杀了个片甲不留。
领头的“匪首”被当场生擒。
经过连夜审讯,匪首招供,他们根本不是什么山匪,而是摄政王府的私兵!
他们奉命抢夺兵符,并嫁祸给兵部尚书林大人。
人证物证俱全!
消息一出,朝野震动!
私调兵马,抢夺兵符,意图谋反!
这可是诛九族的大罪!
第二天早朝,顾晏之亲自押着匪首上殿,当着文武百官的面,将萧玦的阴谋彻底揭穿。
一直支持萧玦的武将集团瞬间哗然,纷纷与他划清界限。
皇帝震怒,当场下令,收回萧玦的摄政之权,令其闭门思过。
形势,瞬间逆转!
前几日还咄咄逼人的萧玦,一夜之间,沦为了人人喊打的阶下囚。
而我沈家,不仅危机解除,还因为“提前预警”,被皇帝大家赞赏,称我父亲“教女有方,深明大义”。
这峰回路转,简直比唱戏还要精彩。
父亲和大哥看着我,眼神里充满了震惊和不可思议。
他们想不通,我一个深闺女子,是如何得知这些机密的。
我没有解释,只是笑了笑。
有些秘密,注定只能烂在肚子里。
危机解除的第二天,镇国公府的聘礼,便流水一般地抬进了我沈家的大门。
十里红妆,羡煞旁人。
顾晏之用一场盛大无比的婚礼,向全京城宣告,我沈清晏,是他要娶的妻。
婚礼那天,京城万人空巷。
我坐在花轿里,听着外面喧天的锣鼓和百姓的祝福,心中一片平静。
我知道,从今天起,我将以顾晏之妻的身份,开始我的新生。
而我的复仇,也才刚刚拉开序幕。
就在迎亲队伍即将到达镇国公府时,外面忽然传来一阵骚动。
“让开!都给本王让开!”
一个熟悉到让我骨髓都发寒的声音,穿透了喧闹的人群,清晰地传到我的耳朵里。
是萧玦。
他怎么会在这里?他不是应该在王府闭门思过吗?
我猛地掀开了轿帘。
7.
轿帘掀开的一角,我看到了他。
萧玦穿着一身玄衣,头发凌乱,双眼布满血丝,哪里还有半分往日权倾朝野的摄政王的模样。
他像一头被困住的野兽,疯狂地推开挡在身前的人群,直直地朝着我的花轿冲来。
“沈清晏!你给我出来!”他嘶吼着,声音里带着绝望和疯狂,“我不准你嫁给他!你不准嫁!”
周围的百姓吓得纷纷后退,迎亲的队伍也停了下来。
顾晏之骑在马上,冷冷地看着他,眼神像在看一个跳梁小丑。
“萧玦,”顾晏之的声音不大,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,“今日是本世子大喜的日子,你若再敢胡闹,休怪我不客气。”
“你的大喜日子?”萧玦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,他指着我的花轿,对着顾晏之嘶吼,“她是我的人!她心里爱的是我!你凭什么娶她!”
我坐在轿子里,听到这话,只觉得无比讽刺。
你的人?
上一世,你将我片成骨架的时候,怎么不说我是你的人?
你用我满门的鲜血去救林薇薇的时候,怎么不说我心里爱的是你?
“王爷慎言。”我放下轿帘,声音冰冷地传了出去,“饭可以乱吃,话不可以乱说。我与王爷,清清白白,从未有过半分逾矩。倒是王爷您,如今已被陛下下令禁足,却私自跑出王府,当街拦我婚轿,是想罪加一等吗?”
我的话,像一把锋利的刀,狠狠地插进了萧玦的心里。
他愣住了,似乎不敢相信这话是从我嘴里说出来的。
“清晏……你……”他喃喃地开口,声音里带着一丝受伤,“你怎么能这么对我?你忘了你以前是怎么说的吗?你说你此生非我不嫁……”
“此一时,彼一时。”我冷冷地打断他,“以前是我年幼无知,错付了真心。现在,我看清了,也想明白了。王爷,我们,早就结束了。”
“不!没有结束!”萧玦的情绪再次激动起来,“我不信!你是在骗我!你是因为我之前对你不好,所以才故意说这些话来气我,对不对?清晏,我错了,我真的错了!你回来好不好?只要你回来,我什么都答应你!我娶你做我的正妃,我把这世上最好的东西都给你!”
他开始语无伦次地许诺,姿态卑微到了尘埃里。
周围的人都看呆了。
谁能想到,那个不可一世的摄政王,竟会为了一个女人,卑微至此。
如果是在上一世,听到这些话,我大概会感动得痛哭流涕,不顾一切地奔向他。
可是现在,我只觉得恶心。
早知如此,何必当初?
你的深情,来得太晚了。
就在这时,人群外忽然传来一阵惊呼。
“薇薇小姐!薇薇小姐您怎么了!”
只见林薇薇不知何时也来到了现场,她穿着一身素白的衣裙,脸色苍白如纸,被丫鬟扶着,摇摇欲坠。
她看到萧玦,眼泪瞬间就流了下来:“王爷……您怎么能在这里……陛下会怪罪您的……薇薇求您了,快回去吧……”
她一边说,一边剧烈地咳嗽起来,仿佛下一秒就要晕过去。
萧玦看到她,眼中闪过一丝挣扎。
但很快,那丝挣扎就被疯狂所取代。
他猛地推开扶着林薇薇的丫鬟,径直冲到我的花轿前,想要强行拉开轿门。
“沈清晏!你今天必须跟我走!”
然而,他的手还没碰到轿门,就被一柄出鞘的长剑,拦住了去路。
是顾晏之。
他不知何时已经下马,挡在了我的轿前,长剑出鞘,剑尖直指萧玦的咽喉。
“萧玦,”顾晏之的眼神冷得像冰,“我再说最后一遍,放手。”
空气,在这一刻凝固。
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。
就在这剑拔弩张的时刻,林薇薇突然“噗”的一声,喷出了一口鲜血,直直地倒了下去。
“薇薇!”萧玦脸色大变,也顾不上我了,立刻转身冲了过去,将她抱在怀里。
“王爷……我好冷……”林薇薇在他怀里瑟瑟发抖,气若游丝,“我是不是……是不是要死了……”
“胡说!你不会死的!”萧玦抱着她,声音都在发抖,“本王绝不会让你死!绝不!”
他的目光,突然越过人群,再次落在了我的身上。
那眼神,充满了疯狂的偏执和……一种让我毛骨悚然的渴望。
我知道,他又想起了所谓的“凤血”。
他觉得,只有我的血,才能救林薇薇。
8.
“来人!”萧玦抱着林薇薇,对着身后赶来的王府侍卫嘶吼道,“把沈清晏给本王抓过来!”
侍卫们面面相觑,有些犹豫。
这可是镇国公府的迎亲队伍,当朝太傅的女儿,未来的世子妃。
当街抢人,这……
“没听到本王的话吗!”萧玦怒吼,“谁敢违抗,杀无赦!”
侍卫们不敢再犹豫,提着刀就朝我的花轿冲了过来。
顾家的护卫立刻上前阻拦,两方人马瞬间战作一团。
街上一片大乱。
我坐在轿子里,心中一片冰冷。
萧玦,你终究,还是走上了这条老路。
为了林薇薇,你可以不顾一切,哪怕与全天下为敌。
顾晏之将我护在身后,手中的长剑舞得密不透风,凡是靠近的王府侍卫,尽数被他挑飞。
但他毕竟只有一人,而萧玦带来的人,却越来越多。
眼看防线就要被冲破,我深吸一口气,准备掀开轿帘,做最坏的打算。
就在这时,一阵整齐而有力的马蹄声,由远及近,迅速传来。
“禁军在此!何人胆敢当街械斗!”
一声暴喝,如同平地惊雷。
只见一队身穿金甲的禁军骑兵,手持长矛,迅速包围了现场。
为首的,是禁军统领,陈将军。
陈将军翻身下马,看了一眼混乱的现场,又看了一眼抱着林薇薇、状若疯魔的萧玦,眉头紧紧皱起。
“萧王爷,”他沉声道,“陛下有令,命您在府内禁足思过。您如今不仅私自外出,还当街行凶,是想造反吗!”
“造反?”萧玦冷笑一声,他抬起血红的眼睛,看着陈将军,“陈平,本王劝你不要多管闲事!今天,谁敢拦我,谁就得死!”
“好大的口气!”陈将军脸色一沉,“来人!将萧玦拿下!若敢反抗,格杀勿论!”
“是!”
禁军士兵如狼似虎地扑了上去。
王府的侍卫如何是禁军的对手,很快就被尽数制服。
萧玦武功虽高,但怀里抱着一个林薇薇,还要应付数名禁军高手的围攻,很快也落入了下风。
他看着一步步逼近的禁军,又看了看怀中气息越来越弱的林薇薇,眼中闪过一丝绝望。
突然,他像是想到了什么,猛地抬起头,目光死死地锁定了我。
“沈清晏!”他嘶吼道,“是你!都是你!是你害了薇薇!是你!”
他将所有的罪过,都推到了我的身上。
“既然我得不到,那你们也别想好过!”他眼中闪过一丝疯狂的狠厉,“顾晏之!我不好过,你也别想娶到她!”
话音未落,他竟从怀中掏出一个黑色的圆球,用尽全力,朝着我的花轿狠狠掷来!
“小心!”顾晏之惊呼一声,想也不想,飞身扑了过来,将我紧紧地护在身下。
“轰——!”
一声巨响,我乘坐的华美花轿,被炸得四分五裂。
木屑纷飞,火光冲天。
我被顾晏之死死地压在身下,只觉得耳边嗡嗡作响,什么也听不见。
等我回过神来,只看到顾晏之的后背,一片血肉模糊。
为了保护我,他用自己的身体,挡住了那致命的爆炸。
“顾晏之!”我惊叫出声,眼泪瞬间就涌了出来。
“我没事……”他趴在我身上,声音虚弱,嘴角却还带着一丝安抚的笑意,“别怕……”
说完,他头一歪,便晕了过去。
而另一边,萧玦趁着爆炸的混乱,抱着林薇薇,在几名死士的掩护下,突出重围,消失在了街角。
一场盛大的婚礼,最终以血腥和混乱收场。
我抱着昏迷不醒的顾晏之,看着满地的狼藉,心中只剩下无尽的冰冷和仇恨。
萧玦。
你伤了我最重要的人。
这一次,我不会再给你任何机会。
我要你,死。
9.
顾晏之伤得很重。
霹雳弹的碎片嵌进了他的后背,太医们忙活了一整夜,才将碎片尽数取出。
虽然保住了性命,但元气大伤,需要长时间的静养。
镇国公和公爵夫人看着躺在床上、脸色苍白的儿子,心疼得直流泪。
他们看我的眼神,也变得有些复杂。
我知道,他们在怪我。
如果不是我,他们的儿子就不会招来这场无妄之灾。
我没有为自己辩解。
我跪在顾晏之的床前,对着二老,重重地磕了一个头。
“父亲,母亲,请你们放心。”我抬起头,眼神坚定,“晏之所受的伤,我沈清晏,定会叫萧玦,百倍奉还。”
我的声音不大,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狠厉。
公爵夫人愣了一下,随即叹了口气,将我扶了起来。
“好孩子,不怪你……这都是晏之的命……”
我知道,他们只是在安慰我。
从那天起,我搬进了镇国公府,住进了顾晏之的院子,亲自照顾他的饮食起居。
我遣散了所有丫鬟,为他擦身、喂药,事无巨细,亲力亲为。
顾晏之昏迷了三天三夜。
这三天里,我几乎没有合眼。
京城里,关于我的流言,又有了新的版本。
他们说我是不祥之人,克夫之命。谁沾上我,谁就倒霉。
先是摄政王因我被削权禁足,后是镇国公世子因我重伤垂危。
我成了人人避之不及的灾星。
对此,我毫不在意。
我所有的心神,都放在了顾晏之身上。
第四天清晨,他的手指,终于动了一下。
我欣喜若狂,立刻握住他的手,轻声呼唤他的名字。
“晏之?晏之你醒醒?”
他的眼睫毛颤了颤,缓缓地睁开了眼睛。
看到我,他似乎有些意外,随即,苍白的嘴唇勾起一抹虚弱的笑。
“我……没死?”
“不准胡说!”我的眼泪不争气地掉了下来,“你不会死的!我不会让你死的!”
他抬起手,想要为我擦去眼泪,却因为牵动了伤口,疼得倒吸一口凉气。
“别动!”我赶紧按住他的手,“你伤得很重,不要乱动。”
“这点小伤,死不了。”他看着我,眼神里带着一丝我看不懂的情绪,“倒是你……吓坏了吧?”
我摇摇头,泪水却流得更凶了。
“对不起……”我哽咽道,“都是因为我……”
“傻瓜。”他打断我,声音虽然虚弱,却带着一股安抚人心的力量,“这不是你的错。是我,没有保护好你。”
一句话,让我瞬间破防。
上一世,我为萧玦挡刀,他却连一句关心都没有。
这一世,顾晏之为我挡下爆炸,醒来的第一件事,却是安慰我。
两相对比,何其讽刺。
我趴在他的床边,将这些日子所有的委屈、后怕和担忧,都化作了泪水,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场。
顾晏之静静地看着我,没有说话,只是用他那只没有受伤的手,轻轻地抚摸着我的头发。
等我哭够了,他才缓缓开口:“清晏,答应我一件事。”
“你说。”
“从今天起,不要再哭了。”他看着我的眼睛,认真地说道,“你的眼泪,很珍贵。不应该为那些不值得的人和事而流。”
我重重地点了点头。
“好。”
从那天起,我再也没有哭过。
我开始着手调查林薇薇的“病”。
上一世,我到死都以为,她是真的体弱多病,需要凤血续命。
可现在想来,却处处都是疑点。
一个从小就病得快要死的人,是如何在萧玦面前,精准地表现出她的柔弱与善良,又是如何能恰到好处地“晕倒”,来博取同情的?
这里面,一定有猫腻。
我让大哥利用大理寺的职权,暗中调查所有给林薇薇看过病的太医和民间大夫。
同时,我让父亲联络那些被萧玦打压过的文官,收集他这些年结党营私、意图谋反的证据。
顾晏之虽然在养伤,却也没有闲着。
他动用镇国公府在军中的人脉,策反了萧玦安插在西山大营和京畿卫戍中的亲信。
一张无形的大网,正在悄然收紧。
而此时的萧玦,正躲在城郊的一处别院里,为了给林薇薇续命,焦头烂额。
他派人寻遍了天下名医,却都对林薇薇的“病”束手无策。
所有大夫都说,此病非药石可医,乃是天命。
萧玦不信命。
他越来越偏执地认为,只有我的血,沈家人的凤血,才能救林薇薇。
他开始像疯狗一样,派人四处抓捕我沈家的旁支族人,想要用他们来炼药。
但,我早有准备。
在顾晏之的帮助下,我早已将所有族人,秘密转移到了安全的地方。
萧玦扑了个空。
他找不到沈家人,林薇薇的身体又一日不如一日。
绝望之下,他终于做出了一个疯狂的决定。
他要派人夜闯镇国公府,强行将我掳走!
10.
萧玦的行动,完全在我的预料之中。
当夜,镇国公府表面上与往日无异,内里却早已布下了天罗地网。
顾晏之虽然还不能下床,却早已调动了府中所有精锐护卫,以及他暗中培养的死士,只等萧玦的人自投罗网。
子时刚过,数十道黑影,如鬼魅一般,悄无声息地翻进了国公府的院墙。
他们训练有素,目标明确,直扑我所在的院落。
然而,等待他们的,不是柔弱无力的女眷,而是早已严阵以待的刀光剑影。
一场无声的绞杀,在夜色中展开。
黑衣人虽然个个都是好手,但双拳难敌四手。在数倍于己的府兵围攻下,他们很快便节节败退,死伤惨重。
领头的黑衣人见势不妙,发出一声尖锐的口哨,想要撤退。
但,已经晚了。
“关门,放箭!”
随着一声令下,院墙之上,瞬间亮起无数火把。
手持弓弩的府兵,早已将整个院子围得水泄不通。
“咻咻咻——”
箭如雨下。
黑衣人无处可躲,纷纷中箭倒地,发出一声声凄厉的惨叫。
不过一炷香的功夫,战斗便已结束。
院子里,横七竖八地躺满了黑衣人的尸体。
只有一个活口被留了下来。
是那个领头的。
他被卸掉了下巴,绑得像个粽子,押到了顾晏之的床前。
顾晏之靠在床头,脸色依旧苍白,但眼神却锐利如鹰。
“说,萧玦在哪?”他冷冷地问道。
那人闭着眼,一副宁死不屈的模样。
“骨头倒是挺硬。”我站在一旁,冷笑一声,“春桃,去,把我们为王爷准备的‘大礼’,拿上来。”
“是,小姐。”
很快,春桃便端着一个托盘走了进来。
托盘上,放着一套泛着寒光的银针。
我拿起一根最细的银针,走到那人面前,蹲下身,对着他森然一笑。
“你听说过‘千蚁噬心’吗?就是将这种特制的银针,刺入人体三百六十处大穴,中针者,会感觉有成千上万只蚂蚁在啃噬自己的心脏,求生不得,求死不能。”
我一边说,一边用针尖,轻轻划过他的皮肤。
那人身体猛地一颤,眼中终于露出了恐惧的神色。
“我只给你一次机会。”我将针尖对准他胸口的膻中穴,声音冰冷,“萧玦,在哪?”
那人剧烈地挣扎起来,喉咙里发出“呜呜”的声音。
我示意护卫松开他的下巴。
“在……在城西的……落云别院……”他喘着粗气,惊恐地说道。
我满意地笑了笑,站起身,将银针放回托盘。
“很好。”
我看向顾晏之,他对我点了点头。
“动手吧。”
天亮之前,禁军包围了落云别院。
这一次,萧玦插翅难飞。
当陈将军带人冲进别院时,萧玦正守在林薇薇的床前,双眼通红,神情枯槁。
而床上躺着的林薇薇,早已没了气息。
她终究,还是没能等到她的“救命药”。
萧玦看到禁军,没有反抗,也没有逃跑,只是抱着林薇薇冰冷的尸体,一遍又一遍地喃喃自语。
“薇薇,你醒醒……是我没用……是我没能保护好你……”
他像一个失去了心爱玩具的孩子,脸上满是茫然和绝望。
然而,就在陈将军准备将他带走时,一个意想不到的人,出现了。
是我大哥,沈清辞。
他带着大理寺的仵作,以及一份刚刚查到的,足以打败一切的证据。
“陈将军,慢着。”大哥走到林薇薇的尸体旁,神色凝重,“此女的死因,恐怕另有蹊D 跷。”
他说着,从仵作手中拿过一份卷宗,递到了萧玦面前。
“萧王爷,这是我们从给林薇薇看过病的所有大夫那里,拿到的脉案。所有的脉案都显示,林小姐的身体,除了有些气血两虚之外,并无任何致命的顽疾。”
萧玦猛地抬起头,眼中满是血丝:“不可能!你们胡说!薇薇她从小就……”
“她从小体弱,是因为她中了一种慢性毒。”大哥冷冷地打断他,一字一顿地说道,“一种,由她自己,亲手给自己下的毒。”
大哥的话,如同一道惊雷,在萧玦的脑中炸响。
他僵住了,脸上的血色,瞬间褪得一干二净。
“不……不可能……”
“我们查到,林薇薇每个月,都会从城南一家西域药铺,购买一种名为‘牵机’的草药。这种草药无色无味,少量服用,会让人呈现出体弱多病、气血亏空的假象。而一旦停用,或是与其他药物相冲,便会立刻毒发身亡,死状与暴病而亡,毫无二致。”
大哥将一份药铺的账本,摔在了萧玦的脸上。
“这上面,清清楚楚地记录了她每一次购买草药的时间和数量。萧王爷,你还要自欺欺人到什么时候?”
“你所谓的‘挚爱’,不过是一个处心积虑,将你玩弄于股掌之上的骗子!”
“她根本就没病!她只是在利用你的愧疚和怜惜,来满足她自己的私欲!”
“而你,就像一个傻子一样,为了一个骗子,不惜与天下为敌,甚至……屠戮忠良!”
大哥的每一句话,都像一把重锤,狠狠地砸在萧玦的心上。
他呆呆地看着怀里林薇薇那张“楚楚可怜”的脸,眼神从震惊,到怀疑,再到最后的崩溃。
“啊——!”
他发出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叫,猛地推开了林薇薇的尸体。
他踉跄地后退几步,撞在墙上,然后缓缓地滑落在地。
他看着自己的双手,那双沾满了沈家人鲜血的双手,突然疯狂地大笑起来。
“哈哈哈哈……骗子……都是骗子……”
“我为了一个骗子……杀了他满门……”
他笑着笑着,眼泪就流了下来。
他想起了我。
想起了上一世,我死在他面前时,那双充满恨意的眼睛。
想起了我曾对他说过的每一句情话,为他做的每一件事。
那些被他嗤之以ag 鼻、弃如敝履的真心,此刻却像烙铁一样,狠狠地烫在他的心上。
“噗——”
一口鲜血,从他口中狂喷而出。
他捂着胸口,脸上是无尽的悔恨和痛苦。
“沈清晏……清晏……”
他一遍又一遍地呼唤着我的名字,声音凄厉,宛如杜鹃啼血。
他疯了。
11.
萧玦疯了的消息,很快传遍了整个京城。
皇帝念在他曾是摄政王,没有将他下狱,只是将他永远囚禁在了那座困住他半生的王府里。
那些曾经依附于他的势力,树倒猢狲散。
朝堂之上,乌云散尽。
顾晏之的身体,在我的精心照料下,也一天天好了起来。
他重新回到朝堂,协助皇帝,肃清吏治,整顿朝纲,深得民心。
所有人都说,镇国公府出了一个好世子,大周朝迎来了一位好储君。
而我,作为他的妻子,也从人人避之不及的“灾星”,变成了人人称羡的“贤内助”。
这世道,就是如此现实。
这天,天气正好,我陪着顾晏之在花园里散步。
他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,只是走得久了,还是会有些吃力。
“在想什么?”他见我一直不说话,柔声问道。
我摇了摇头,笑了笑:“没什么。只是觉得,现在这样,真好。”
阳光正好,微风不燥。
重要的人,都在身边。
这曾是我上一世,最奢侈的幻想。
“清晏,”顾晏- 之突然停下脚步,握住我的手,神情认真,“我们成亲吧。”
我愣了一下。
我们不是……已经成亲了吗?
他似乎看出了我的疑惑,解释道:“之前那次,不算。我想给你一场,真正盛大而完美的婚礼。没有骚乱,没有血光,只有祝福。”
我的心,猛地一暖。
这个男人,总是这么细心,这么温柔。
“好。”我看着他,重重地点了点头。
我们的婚礼,定在了一个月后。
这一次,再也没有人来捣乱。
我穿着顾晏之为我亲手缝制的嫁衣,坐着八抬大轿,在全京城百姓的祝福声中,嫁给了他。
拜堂成亲,送入洞房。
红烛摇曳,帐暖春宵。
他揭开我的盖头,看着我,眼中是化不开的柔情。
“清晏,”他轻轻地唤着我的名字,“谢谢你,选择了我。”
我摇摇头,主动吻上了他的唇。
“不,是我该谢谢你。”
谢谢你,在我最黑暗的时候,拉了我一把。
谢谢你,让我知道,原来被人爱着,是这样一种感觉。
……
婚后的日子,平淡而幸福。
顾晏之忙于朝政,我便为他打理好后院,让他没有后顾之忧。
我们像这世间最普通的夫妻一样,举案齐眉,相敬如宾,却又在彼此的眼中,看到了最深的爱意。
这天,我从外面回府,马车路过摄政王府时,我鬼使神差地,让车夫停了下来。
那座曾经辉煌无比的王府,如今已是门庭冷落,朱漆剥落,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萧索。
门口的石狮子,也布满了灰尘。
就在我准备离开时,王府那扇紧闭的大门,突然“吱呀”一声,开了一道缝。
一个衣衫褴褛、头发花白的身影,从里面跌跌撞撞地跑了出来。
是萧玦。
他比之前更疯了。
他浑身脏污,眼神涣散,嘴里不停地念叨着什么。
“清晏……我的清晏……你在哪……我错了……我真的错了……”
他像一个游魂,在街上茫然地寻找着什么。
周围的百姓看到他,都像躲瘟神一样,远远地避开。
他跑着跑着,突然脚下一滑,摔倒在地。
他挣扎着想爬起来,却怎么也爬不起来。
就在这时,他似乎感觉到了什么,猛地抬起头,朝我的马车方向看了过来。
隔着车帘,我们的视线,在空中相遇。
他的眼中,瞬间爆发出狂喜的光芒。
“清晏!是你!我就知道你会来找我的!”
他挣扎着,手脚并用地朝我的马车爬来,脸上带着卑微而又狂热的笑容。
“清晏!你原谅我了好不好?我们重新开始!我把我的心都掏给你……”
我静静地看着他,心中没有一丝波澜。
原谅?
我沈家三百二十六口人的性命,拿什么来原谅?
我缓缓地放下了车帘,隔绝了他那令人作呕的视线。
“走吧。”我对着车夫,淡淡地吩咐道。
马车,再次缓缓启动。
“不!清晏!别走!别丢下我!”
身后,传来萧玦撕心裂肺的哭喊和哀求。
我没有回头。
萧玦,你就在你亲手制造的地狱里,忏悔到死吧。
这是你,应得的下场。
更新时间:2025-11-06 01:53:57